年的记忆
过年,在儿时的记忆里,是期盼的,是热闹的,是充满仪式感的。
那时过年,是从小年儿就开始的。腊月二十三,是家乡人俗称的“小年儿”。小年儿总是要炖一大锅酸菜粉条肉,就着*澄澄的小米饭,和一大碗剁辣椒,一家五口围坐在炕上的方桌旁,吃得满头大汗,那种幸福和满足,是现在任何珍馐美食都不能及的。饭桌上爸妈计划着哪天做什么,一般是二十四扫房做豆腐,二十五杀猪,二十六煮肉糊屋子,二十七赶集发面,二十八蒸年糕豆包,二十九刷盘子刷碗大扫除,三十贴对子炒瓜子准备年夜饭……
我们姐仨一边吃一边热切的跟着讨论,爸妈嘴上说我们捣乱,却给我们安排了各自的任务。大姐是跟着妈妈干零活打下手,收拾屋子、规置物品、烧火做饭等。那时大姐的体格是最好的,需要下些力气的活计,基本都是大姐一手包揽,年长我一岁的大姐,却从没有埋怨过,而且还相当护着我和弟弟,颇有姐姐的风范。我是按着妈妈每年画出来的新挂钱样子剋挂钱,爸爸给我弄几块板子,在裁好的彩纸上蒙好挂钱样子,钉在板子上,再给我制作两到三个挂钱刀子,我就会如痴如醉的开始剋挂钱。每年刚一进腊月门,就四处搜集新的图案,央求妈妈画出来。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剋了一条龙,龙身上的鱼鳞就是一个个小窟窿,剋得手都磨起泡了。而挂钱刀子是我的宝贝,藏着掖着的,生怕别人拿走。有时捣蛋的弟弟给我翻出来,再手欠的拿刀子给我剋上几下,我就急头白脸的满屋子追着他闹。后来没有办法,每年爸妈也给弟弟准备一到两版简单的图案让他自己剋。弟弟上来认真还挺像那么回事,没有耐心时就东挖一个窟窿西挖一个窟窿,极少有独立完成的时候。有一年,弟弟自己坚持剋了一板四季平安,中间就这四个字,很好剋,所以每天他都要嘲笑一番我那些复杂的图案,来个人就像战胜的公鸡一样,各种得瑟,各种显摆。那时,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需要贴对联、粘挂钱儿。进了腊月,爸爸早早买下红纸和彩纸,找会写毛笔字的二大爷写出一幅幅大红对联,而挂钱儿需要找来样子,一版版的剋出来。对联上的吉祥话儿怎么样,挂钱儿的图案怎么样,可是每家每户过年时的门面。和大人去串门时,或去找小伙伴玩耍时,在每家的柜台上,都能看到几块完成的或是未完成的挂钱儿板子。
二十四扫房时,全家总动员。妈妈给我们每人戴个围巾或是报纸做的帽子,扫帚笤帚甚至炊帚都用上,屋里屋外扫的尘土飞扬,呛鼻子呛眼睛弄得满脸灰扑扑。特别是爸爸扫的外屋屋顶,大锅做饭时挂上去的黑灰一层层掉下来,弄得锅上盆里都是,我和大姐一遍遍的擦呀,弟弟则喜欢把黑灰抹脸上,拿着个烧火棍,嘿嘿哈哈的舞刀弄枪,妈妈又是气又是乐,时不时嚷他几句。
杀猪时的记忆也很是深刻。每年开春爸妈都抓一头小猪仔儿,养到过年时杀掉,卖了钱给我们姐仨交来年的学费。而猪头、猪蹄、猪下货,还有一些留下来过年吃的猪肉,悬挂在小房里,惹得我们三个小馋猫,每天都不厌其烦地询问啥时能吃,那时能敞开了吃上一顿肉,是极奢侈的事。喂养这一头小猪仔儿,是我们姐仨一年的任务。夏天时放学后先挎个筐去攋猪食,灰灰菜、猪毛毛菜等等,攋回来剁碎掺上糠和烀好的山药喂给猪仔儿。那时生怕猪喂不好耽误卖钱,大姐和我每天盯着猪量尺寸,猪的成长都快成我们的心病了。过年时终于喂成了大肥猪,嗷嗷叫着给抓住要杀掉,我们又害怕又心疼,躲屋里抹嗤两鼻子眼泪,但不妨碍我们跑里跑外的帮忙,和期待吃猪肉的心情。那时在老家,本家人都住在一个大营子,杀猪前爸妈就去各家各户,打好招呼让来吃猪肉,等到煮上血脖、灌好肠子、杀猪菜也出锅时,我们姐仨就挨家挨户去请大爷叔伯、兄弟姐妹们来吃猪肉了。屋里屋外、炕上地下都摆满了桌子,热火朝天的场面,端盘子上肉的“油着油着”的吆喝声,仿佛还响在耳边……
杀完猪后,妈妈就操持煮肉、炸丸子等等过年的好吃食。而我们姐仨在一阵阵肉香中,哈喇子流星的给爸爸打下手糊屋子。那时老家是土房,每年都早早在集市上买一大堆报纸,用来糊屋子。妈妈早起用面粉打一大盆浆糊,爸爸在地面上搭起架子,先把墙面上屋顶上鼓起的报纸撕掉,用小笤帚把墙面再细细地打扫一下,我们姐仨一个刷浆糊,一个递报纸,一个帮忙按角,爸爸就着去年的报纸印一层层糊过来。有时买的报纸上全是小故事,我们三个一边忙乎一边看故事,为了看完整还把报纸按顺序摆好,有时没等看完,爸爸催了,就提溜着刷了浆糊的报纸边递边看,爸爸都已经把报纸糊墙上了,还追过去歪着脑袋看的津津有味。刚刚糊上的报纸没干,显得黑,妈妈用过炕的大灶煮了一天吃食,炕热得烫屁股,屋里暖哄哄的,到了晚上,就把浆糊烘干了,屋里的墙焕然一新,透出又白又干净的年味。
最开心的是忙完活后,随爸爸赶集。妈妈老早列出需要置办的年货单子,我们姐仨像出笼的小鸟般,兴高采烈地跟爸爸赶集去了。那时生活不富裕,爸爸兜里的钱恨不得掰八瓣花,但年前的这次赶集,总会给我们买些酸梨、山楂、小点心之类的吃食,还会给我们买新衣服。不知爸爸当年是怎么想的,弟弟的衣服永远很洋气,不过弟弟有时摊不上新衣服,买个弹弓或玻璃球就给糊弄过去了。而我和大姐永远是红上衣绿裤子,爸爸说看着喜庆,小一点时只要有新衣服就开心,后来渐渐大了就和爸爸抗议,不过最终爸爸选的还是离不开红上衣绿裤子。
妈妈则在我们赶集时,在家发好面,赶在腊月二十八那天,蒸出一锅锅金*色的年糕和豆包,切好放在院子里的一口大缸里冻上,这些年糕和豆包是年后正月的主粮。二十八这天是我的生日,打从有记忆起的这一天,家里都是要摆席的,具有满族特色的四碟八碗,三尖白肉、四喜丸子、扣肉、小鸡炖蘑菇、血肠烩杀猪菜等等,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吃个肚儿溜圆。有一年为了庆祝我考了全乡状元,听到乡里大喇叭广播的那天起,爸爸就计划好了生日当天包一场电影。而太过开怀的我们姐仨,席间比赛吃肥肉,并偷喝了猕猴桃果酒,肥肉吃伤了、果酒上头了,这个吐呀,那天晚上演的什么影片,一点也想不起来了。
从腊月二十三开始,一家人忙忙碌碌的,大年三十终于到了。早起妈妈就开始大锅炖菜,我们姐仨懒在被窝儿里,妈妈拿着锅铲子一遍遍吆喝,爸爸拿着在火盆里烘热的棉袄棉裤,一件件套在我们身上。大姐起来帮妈妈做饭,我是跟着爸爸屋里屋外、房前院后贴对联,调皮的弟弟上窜下跳,不时地在院子里放一个小炮仗,兴奋得像匹脱僵的野马。吃完饭,爸爸会去二大爷家打几手小麻将;妈妈则在家里剁饺子馅,准备晚上的年夜饭;弟弟一整天都见不到影,和最要好的大爷家三哥、老叔家弟弟放炮仗去了吧;我和大姐还有堂姐堂妹们开始粘花,找一两枝干树杈子,把剋挂钱剩下的大大小小、红红绿绿的小纸片,粘在树杈上,粘好后垂上几条用铅笔卷过的彩纸,插在罐头瓶里,摆在桌子上,鲜鲜艳艳的,让几个女孩子笑靥如花。
年夜时,是最热闹也是最期待的。家家户户屋里屋外的亮起灯,平时黑漆漆的村子沉浸在一片灯海里。虽然那时因为电力不足,灯光不怎么亮,有时甚至会限电而陷入一片漆黑,但是每家都提前准备好蜡烛,昏*的电灯泡加上摇曳的烛光,成为年夜独有的风景。我们前后村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们,都会聚在一起,每人提一盏玻璃的或是纸糊的灯笼,挨家挨户地串门。每去一家,都会受到热情的接待,女主人会早早准备好瓜子、花生、糖果等小吃食,候着我们一拨拨的去。那时邻里间相处是和睦的,大部分是自家人,我们去的随意,接待的也自然,全然没有谁打扰了谁的顾虑。如果没有小孩子愿意去的家,会显得冷清而没有人气,家里的大人就会特意地奔出来,拉着拽着让去呆上片刻。串门逛得累了,也会猫在哪家上了年纪的奶奶屋里,听她们讲过去旧社会的故事,说起那时要给地主扛长活,吃不上喝不上的,日子苦得很,末了总会盯嘱我们要珍惜现在。
午夜前,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,间或有一支窜天猴叫嚣着钻进夜空里。哪家在外打工挣得下几个活钱的,还会买一些稍贵的烟花,在年夜饭前放了,惹得四邻称羡不已。在外面疯跑了一晚上的我们小姐仨,在爸爸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唤中,撒开丫子奔家去。年夜饭上,饺子是自古不变的主角。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来,我们一家五口围拢着方桌,开心地吃起来。因为爸妈信佛,年夜饭是吃素的,虽然不是大鱼大肉,但每道菜在妈妈的巧手烹饪下,又精致又好吃。那时爸妈常说,年夜饭要多吃,多吃多福,所以已经饭饱肚圆的我们,硬塞也要多吃一些,何况只有多吃,才能吃到饺子里包的硬币。这也是一项老传统了,年夜饺子里包的硬币,是包的一年的好运,吃到的来年平安顺利发大财。吵吵闹闹的、开开心心的,等到村前屋后的鞭炮声渐渐稀少了,热闹了一晚上的村子终于静下来,人们都入了梦乡,梦里的嘴角都上扬着。爸妈招呼我们姐仨也赶紧睡觉,明天天一亮,还得赶早去拜年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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